毘陵泊客|顾勤元

（顾勤元）

一九八二年国务院公布首批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北京、承德、大同、南京、苏州、扬州、杭州、绍兴、泉州、景德镇、曲阜、洛阳、开封、江陵、长沙、广州、桂林、成都、遵义、昆明、大理、拉萨、西安、延安等当仁不让。今择其中十座，赋以“满江红”。为有所区别，给南方城市用平韵，北方城市用仄韵。词云：

一、南京

故地重来，已遥隔、无数个秋。何处觅、钟山形胜，建业风流。六代衣冠归旧冢，三春花草筑新丘。夜深沉、月上凤凰台，弯玉钩。

秦淮水，朝雾收；长干柳，翠烟浮。引行人驻足，漫客闲游。地覆天翻应又是，龙盘虎踞欲长留。看而今、七十醉升平，孙楚楼。

建业：南京古称。六代：指三国吴、东晋和南朝之宋、齐、梁、陈，南京有“六朝古都”美誉。衣冠：代称缙绅、士大夫。凤凰台：古台名，在南京。李白曾作《登金陵凤凰台》诗。玉钩：喻新月。长干：古代南京里巷名。孙楚楼：古酒楼名。今南京城西，后亦泛指酒楼。

二、苏州

锦绣江南，何曾缺、刚德劲风。君不见，勒兵孙武，斩美宫中。八尺神威扛巨鼎，诸侯号令出重瞳。惜愤王、一剑刎乌江、天命穷。

寒山寺，听晚钟；香雪海，访梅龙。任沧桑变巨，不变吴侬。水巷石街情曼妙，雕楼画舫意从容。夜幕间，小调细娘弹，谁捧红。

勒兵：治军，操练或指挥军队孙武曾为吴王阖闾训练军队，斩杀阖闾两爱姬以整军纪。八尺神威扛巨鼎：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长八尺余，力能扛鼎”。诸侯号令出重瞳：《史记·项羽本纪》云，“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重瞳：重瞳子，代称项羽。愤王：指项羽。《梁书·萧琛传》：“萧琛为吴兴太守。郡有项羽庙，土民名为‘愤王’。”香雪海：苏州邓尉山多梅，花时，满山盈谷，香气四溢，势若雪海。康熙时江苏巡抚宋荦题“香雪海”三字摩崖，遂为 邓尉山别名。梅龙：偃卧如龙形的老梅树。宋代范成大《梅谱》：“去成都二十里，有卧梅，偃蹇十馀丈，相传唐物也，谓之梅龙。”细娘：苏州方言，指少女。清代唐孙华 《王南湖纳燕姬戏赠四绝句》之一：“十五婵娟唤细娘，闹蛾斜插鬓云旁。”《何典》第四回：“他说不论年纪，穷富，细娘，堂客，只要生得标致。”

三、扬州

三月烟花，引多少、唐士宋流。回首望，锦帆迤逦，填塞邗沟。廿四桥边遗翡翠，万重闾里宴春秋。夜阑珊、情醉瘦西湖，任狎游。

青蛾蹙，静女愁；玄鬓乱，美人羞。纵江淹有笔，难绘扬州。玉笛新吹云外月，珠帘漫卷水西楼。问杜郎、今日若重来，惊诧否？

迤逦：曲折连绵。邗沟：也称邗水、邗江、邗溟沟等。春秋时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引长江水入淮以通粮道而开凿的古运河。闾里：里巷、平民聚居之处。狎游：亲昵嬉游。青蛾：青黛画的眉毛、美人的眉毛。静女：娴静的女子。《诗经·邶风·静女》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玄鬓：黑色鬓发。珠帘漫卷：杜牧《赠别二首·其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江淹有笔：传说南朝梁代江淹少时，梦人授以五色笔，故文采俊发，后笔被收回，江郎才尽。问杜郎、今日若重来，惊诧否：化用姜夔《扬州慢》中“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四、杭州

绰约西湖，何处听、晨磬晚钟。南屏外、珠楼映月，贝阙涵空。春到孤山梅楚楚，云生群壑水淙淙。过栖霞、肃气凛然来，填满胸。

天付与，温丽风；谁觊觎，静娴容。岂漠边胡马，塞上秋鸿。旗鼓懒为南渡后，家山长恨北望中。叹钱塘、逝水涤铅华，长向东。

绰约：柔婉美好。晨磬晚钟：“南屏晚钟”为西湖十景之一。涵空：指水映天空。孤山：山名，在西湖边，孤峰独耸，秀丽清幽。宋代林和靖曾隐居于此，喜种梅养鹤，世称孤山处士，梅妻鹤子。“栖霞”句：栖霞山下有岳王庙、岳坟。觊觎：非分的希望或企图。“旗鼓”句：言南宋小朝廷不思恢复中原，百姓无望。

五、绍兴

节又重三，稧饮事、当数永和。斯时也，高贤萃止，嘉树婆娑。山色微颦西子黛，人情更爱右军鹅。俯仰间、盛会已千年，如烂柯。

兰亭趣，湮薜萝；鉴湖景，渺烟波。但会稽余韵，从未消磨。秋瑾有心倾热血，夏瑜无药起沉疴。到而今、重吊古轩亭，听挽歌。

重三：即上巳，农历三月初三。稧饮：临水修禊，宴饮行乐。王羲之《兰亭集序》有“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今绍兴）之兰亭，修禊事也”。萃止：聚集。止，语尾助词。西子黛：西施眉，西施为绍兴人。右军鹅：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后称羲之为“右军”。《晋书》卷八十云，（王羲之）性爱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亲友命驾就观。姥闻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率如此。烂柯：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上：“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 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后以“烂柯”谓岁月流逝，人事变迁。薜萝：薜荔和女萝。两者皆野生植物，常攀缘于山野林木或屋壁之上。鉴湖：在绍兴，秋瑾自号“鉴湖女侠”。会稽：绍兴古称。夏瑜：鲁迅小说《药》中主人公，一般认为以秋瑾为原型。古轩亭：秋瑾就义处。

六、大理

携兴来寻，古六诏、新貌旧踪。过弥渡，银苍玉洱，深邃葱茏。碧水承情抛媚眼，白云堆絮出寒峰。不禁叹、造化别裁多，雕琢工。

经安远，微雨濛；问由绪，厚尘笼。只满街林立，和肆金宫。汉柱唐碑摩灭处，民家勒墨富蕃中。更有人、演绎段王爷，周伯通。

六诏：唐代位于今云南及四川西南的乌蛮六个部落的总称，即蒙隽诏、越析诏、浪穹诏、邆睒诏、施浪诏、蒙舍诏。“诏”义为王或首领。弥渡：大理州辖县。银苍玉洱：即苍山与洱海，都是大理著名风景，苍山因山色苍翠，山顶带白而闻名，景以雪、云、泉、石而著称。洱海素有“高原明珠”之称。而且其形状更像一只耳朵。安远：古城北门，又名“安远门”，北城楼为“安远楼”，始建于1382年，城楼的屋顶采用中国宫室建筑中较高等级的重檐歇山式。由绪：来历、来由。和肆：出售宝玉的店铺。摩灭：磨损消灭，消亡。民家、勒墨：白族主要支系。富蕃：富足繁盛。

七、西安

天下名城，谁堪与、长安相匹。且不说、大明宫矗，辉煌金碧。贞观风行西域舞，章台云涌东瀛客。仔细听、万国马蹄声，来朝急。

韦曲社，车络绎；新丰市，财堆积。更太白醉酒，挥如椽笔。驼队迢迢葱岭道，飞天栩栩敦煌壁。只可怜、风雨马嵬坡，红颜泣。

大明宫：唐代宫名。贞观八年建永安宫，九年改名大明宫。章台：汉长安街名。韦曲：唐代位于长安城南郊，因韦氏世居于此得名。新丰市：故址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北，是古代盛产美酒的地方。风雨马嵬坡：杨贵妃被赐死之地。

八、洛阳

天下中心，算只有、豫州洛邑。嵩岳外、虎牢东峙，龙门南扼。万国衣冠金谷宴，八方行旅铜街集。最有幸、上得女儿楼，王摩诘。    

东都赋，休再拾；伽蓝记，难重觅。只西风白马，断垣颓壁。汴宋成周皆作古，姚黄魏紫空留色。更北邙、山上骨皑皑，青狐出。

豫州：上古九州之一。洛邑：周朝都城洛阳的古称，“八方之广，周洛为中，谓之洛邑”。虎牢：古关名，春秋时属郑国，旧城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形势险要，历代为军事重镇。龙门：山名。在洛阳市南。衣冠：衣和冠。古代士以上戴冠，因用以指士以上的服装，又代称缙绅、士大夫。金谷宴：指豪侈的盛宴，金谷园是晋代巨富石崇于金谷涧中所筑的园馆，奢华之至。行旅：旅客。铜街：洛阳铜驼街的省称，常借指闹市。王摩诘：王维，曾作《洛阳女儿行》。东都赋：东汉班固著。伽蓝记：《洛阳伽蓝记》，简称《伽蓝记》，中国古代佛教史籍。东魏杨炫之所作。白马：白马寺，位于洛阳市老城以东12公里，洛龙区白马寺镇内。成周：西周王朝京师，位于洛阳。汴宋：唐方镇名，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初置称河南，广德后又称汴宋，大历后专称汴宋。姚黄魏紫：牡丹品种，洛阳牡丹天下闻。北邙：即邙山。因在洛阳之北，故名。东汉、魏、晋的王侯公卿多葬于此。青狐：黑狐。

九、开封

艮岳烟云，依稀见、宋时碑柱。留多少、鳌峰遗墨，汴河游女。冠盖京华风月满，琉璃闪烁鱼龙舞。却不知、烽火已绵延，徽钦惧。

空沉醉，云韶部；谁重视，渔阳鼓。但荒弛兵备，怀柔胡虏。一任黎民长泣血，万间宫阙皆成土。更那堪、秋夜怆然听，崖山雨。

艮岳：山名。在今开封城内东北隅。宋徽宗政和七年于汴梁东北作万岁山，宣和四年徽宗自为《艮岳记》，以为山在国都之艮位，故名艮岳。鳌峰：指翰林院。冠盖：泛指官员的冠服和车乘。常借指仕宦、贵官。京华：京城之美称，因京城是文物、人才汇集之地。鱼龙舞：指舞动鱼形、龙形的彩灯，如鱼龙闹海一样，见辛弃疾《青玉案·元夕》。徽钦：靖康之耻中被掳二帝。云韶部：宋代宫中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承唐代教坊旧，宋太宗时改称“云韶部”，宋词为中国代表性文学样式之一。渔阳鼓：即《渔阳掺挝》，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云“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座为之改容”。怀柔：语本《礼记·中庸》：“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以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后因以称笼络安抚外国或国内少数民族等为“怀柔”。胡虏：秦汉时称匈奴为胡虏，后世用为与中原敌对的北方部族之通称。崖山：在广东省新会县南大海中。形势险要，南宋末张世杰奉帝昺扼守于此。兵败，陆秀夫负帝昺蹈海死，宋亡，后人有“崖山之后无中华”之论。

十、北京

莽莽燕山，断又续、中华龙脉。君不见、虎狼环伺，东西南北。万里云关空拱卫，九州康阜时沦溺。最痛楚、近代病膏肓，求医急。    

看过往，幽襟积；思来胤，豪情溢。正百年局变，倍加珍惜。岂屑对标华盛顿，须知到我腾飞日。向星辰、大海去遨游，传消息。

莽莽：气势雄浑。环伺：环顾窥伺。云关：云雾所笼罩的关隘。拱卫：环绕、卫护。康阜：安乐富庶。沦溺：陷入不良的境地或痛苦的境界而难以自拔。幽襟：幽怀。来胤：后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