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仲夏，我应上海尔冬强先生之邀来到黎里。尔冬强是一个学者型文化摄影人，曾在《上海画报》做过编辑和记者，是“国内第一个具有自由精神的摄影师”。2013年，他完成了“尔冬强对话斯坦因——跨越百年的丝绸之路视觉文献展”。2020年又在黎里推出了一个特别的展览《文化自觉：尔冬强江南田野调查文献展》，展览呈现了他三十年所记录和收集的江南图像与文献学珍贵档案。他说：“如果在文化上寻根，吴地就是我精神的原乡。”他由洪亮吉的一篇序文来到黎里，应黎里乡政府之邀在黎里古镇文化中心创办了尔冬强江南文化研究基地黎里工作坊。

2020年秋，尔冬强先生通过常州孟河古镇《孟商文化传媒》的谢大贵找到我，开启“重走洪亮吉发配之路”万里采风田野考察研学活动。经过半年多的准备，“从黎里到伊犁重走洪亮吉之路”——尔冬强田野考察启程仪式于2021年4月29日在黎里举办。他沿着洪亮吉当年发配线路万里采风，历经22天，途经洪亮吉发配之路的各大城镇，采集摄影研学考察，于5月25日到达常州洪亮吉故居。洪亮吉纪念馆因此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结点研学活动。我联系常州德瑞志愿者服务中心大学生志愿者团队的负责人陈雨炫主任、胡南老师参与交流活动。谢大贵先生做了两个大幅的宣传版块，分别安放在洪亮吉纪念馆大门口以及洪亮吉生平展厅一进天井。青果电台喜玛拉雅节目主播、中吴网记者冯俊先生等也参与了此次结点研学并对活动进行了新闻报道。活动结束，尔冬强一行还实地考察了洪亮吉少年读书地常州前后北岸白云溪文化，以及黄仲则故居、青果巷洪亮吉出生地等。

洪亮吉上书案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嘉庆四年(1799)，洪亮吉将一篇谏言《乞假将归极言时政启》分别交成亲王永惺、吏部尚书朱珪、左都御史刘权之转奏嘉庆皇帝。其文批评吏治、社会风气等问题言辞激烈，嘉庆在朝堂上阅后大怒，责令军机处判罪，为斩立决。后嘉庆皇帝又恐被百姓指责言路不通，下旨改判将洪亮吉发配新疆伊犁。这一路的艰辛自不必言说，却成就了洪亮吉西域文化的精神遗产。2021年7月17日，我受尔冬强先生与黎里文化中心的邀请，来到黎里以讲座形式与黎里文化人士，以及上海、苏州等地的专家学者座谈交流。我的讲座以“洪亮吉的精神遗产”为主题，历时两个半小时。我向大家介绍了洪亮吉生平事迹与家族文化的传承，并就洪亮吉六世家谱的编修捐赠及其九世家谱的续编展示，洪亮吉生平陈列展览及其上书案史料进行了交流。洪亮吉上书直谏，为民请愿，堪称“中国最后一位谏臣”，事迹载入《清史稿•洪亮吉列传》。他的《伊犁日记》《天山客话》《万里荷戈集》《百日赐环集》四部著作，为后世研学留下珍贵资料，对西域文化交流做出贡献，有着相当高的文献价值。

黎里是一个安静而美丽的古镇。嘉庆七年(1802)，洪亮吉因吴江徐达源之邀来到黎里。徐达源，号山民。嘉庆癸未年（1799）选入翰林院待诏。他与洪亮吉、法式善等交好。工诗文善绘画，其妻吴琼仙也是位诗人。乾隆五十年（1785），随园老人袁枚来到黎里徐家小住三日，徐氏夫妇均拜袁枚为师。洪亮吉诗学袁枚，与袁枚为忘年之交。洪徐二人相知已久，在京未能谋面，素有书信来往。徐达源撰《黎里镇志》，邀洪亮吉到黎里，并为《黎里镇志》写序，同游凌公祠、五亩园、紫藤花馆等地。上海图书馆收藏的柳亚子手抄无名氏《山民先生年谱》记载，“嘉庆七年十二月，阳湖洪亮吉过访下榻紫藤花馆，时凌公祠始竣工，先生邀太史同游。太史为篆书使星槎三字，颜其旁屋并许作重修碑记。”五亩园是清工部尚书周元理新宅的后花园，洪亮吉与周元理曾有一面之缘。因而有感作诗《十二月十日,同徐达源待诏,陈煐理问,唐在简、潘眉、沈翿秀才，吕英、冯珍两上舍，游故宫傅周元理宅后五亩园率赋，有诗怀之，并伤毕沅》，编入《更生斋集》。洪亮吉在黎里共写了三首诗，另有《赠徐达源待诏》，以诗为秀才屠掞《䱐灯笔谈》跋等二首。紫藤花馆为洪亮吉黎里行的下榻处。《黎里续志》卷三载：紫藤花馆，在镇发字圩，徐达源所居。发字圩的范围大约在市河以北、鼎新桥到天和里这一带。有洪亮吉的信札被徐达源选入《紫藤花馆藏帖》，并有洪亮吉写给徐达源的一副对联，篆书七言“家参越水吴山介,诗才三唐二宋间。句赠山民先生翰林正之”，落款为“更生居士洪亮吉”，即现在陈展于常州洪亮吉纪念馆“风雪授经堂”大厅的那副对联（现手书原件收藏于常州市博物馆）。同时收录的还有《题邗江游草》诗一首及一篇近稿跋。

洪亮吉黎里之行虽只短短十多天，却因此留下诸多翰墨诗文。嘉庆八年，吴琼仙病逝，嘱徐达源乞洪亮吉写墓志铭。洪亮吉在《敕封承德庚子翰林院待诏加三级徐君妻吴安人墓志铭》中记录了当时的情景：“今年三月，余授徒徽宁两府界之箬岭，地居万山中。忽见有冒雨至者，则徐君仆也。发君书知吴安人已于闰二月二十三日谢世。”可见这份墓志铭来之不易。洪亮吉妻蒋氏于年冬谢世，他在墓志铭中写道：“呜呼，余与徐君交仅半年，何两人者前后悼亡，若出一辙耶!”同年五月，徐达源和范来凤作锡山游，到常州拜访了洪亮吉，并“偕太史谒赵瓯北观察，观察招饮，达源以写韵楼遗诗乞题。”洪亮吉遂作《题子佩夫人写韵楼遗诗调罗敷媚》一词。

到黎里第二天，我在吴江收藏家陈良先生的介绍下，参观了古镇街巷。八座明清古桥，一条蜿蜒的小河，两边回廊，与岸边的青石板路、古建筑相映成辉，随处即景。闻知古镇名人故事，竟是处处留存着文化精神遗迹，也因此了解到洪亮吉结缘黎里的故事。

朱剑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