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建东

秋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江南一些乡镇的羊汤店就放放炮仗，开始营业了。这个其实已是打破了传统，在十几年前，羊汤店的开业都必须是收完稻子、种好麦子，霜降时段才开始，然后交了立春节气，就关门歇业。如今，还穿着汗衫，国庆节期间就开始营业了，一些店户到了清明前还没有关门歇业的。这种情况，真很难说对与错的。不比北方的一年四季都吃羊肉，在我们江南，千百年来形成一种共识：冬天吃羊肉喝羊汤，养身暖胃，滋补功效比较好；开春了，一出汗，营养全带出身体，白吃了。

  待到这个时期的羊汤店开业后不久，在江南各城市的网站论坛里，每年都会有很多这样的帖子：“来扒一扒哪里的羊汤店味道好？”“知道的进来说说，哪里的羊肉好吃？”“近期去某镇吃了羊肉，味道很好。”等等，于是网友们不仅跟帖列数哪个镇什么什么店好吃，还不忘贴图发照片。我个人猜测，发帖的网友或许有以下几种人：第一种，新来的网友，不知道去年、前年有这样的帖；第二种，是老网友，把去年的旧帖翻出来，增加点击率，刷存在感；第三种，确实想了解本市下面各乡镇上哪里的羊肉好吃，想去尝尝；第四种，和微信、微博上一样，吃了一次羊肉，贴出来显摆显摆，让别人羡慕羡慕；第五种，一些羊汤店雇的托，先发帖，然后跟帖给自己做宣传，顺便其他镇上的羊汤店主也雇了托在广而告之一下……

 当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人，总会在跟帖中感叹：吃来吃去，味道怎么没有小时候的好吃了。前几天，我还和一个人闲聊。那人说：“过去开羊汤店，累得要死，还赚不到钱，现在的羊汤店这么贵，都赚大钱的了。”于是也就打开了我的回忆之门，说说我小时候村上的一家羊汤店。

 每到冬天了，我村上一个绰号叫痴根度的老头，就在门口支起一个三角树桠，然后手忙脚乱地宰了一只羊。路过的人纷纷打招呼说：“根度，又开始烧羊汤了呀？”根度六十多岁吧，手里拿着杀猪刀，一边刮着羊毛，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是的哇，今晚来喝羊汤呀。”路人说，好的好的，今晚一定来。

可怜，痴根度的羊汤店真的不能叫店，一间土坯房，进门就是一个土灶头，平时是炒菜烧饭用的。与灶头紧邻着就是一张破旧的八仙桌，这半间房子也只能放得下这张桌子了。桌子的后面又是一堵土墙，墙后面是根度老夫妻的卧室，偶尔小孙子还要挤在这张床上过夜。根度的儿子媳妇住在这间土房的后面，那是崭新多了的两间瓦房。这是1980年前后的样子，大概在1988年以后，他儿子到我们村后面建造了楼房，全家搬迁到那里去居住，土房和瓦房便逐渐倒塌拆除了。

痴根度的羊汤很便宜，才一角五分钱一碗，羊肉三元钱一斤。但在1980年前后，农村人还是舍不得喝。我幼小时候，家里条件还是好的，爷爷多次带着我去喝羊汤。我家离痴根度的羊汤店大概不到100米，才出家门就闻到羊骚味了，我总是拉着爷爷的手，加快脚步。爷爷却不紧不慢，一只手被我拉得直直的， 我总是说：“阿公，快点走呀。”小时候有这种馋相，不知道现在的人是否能理解呢？

痴根度的羊汤店里，一盏15W的灯泡，在满是水蒸汽的屋内，犹如鬼火一般隐隐约约的；农村停电时候比较多，有几次去喝羊汤，屋里点了几盏洋油灯，更是要摸着凳子，才知道坐下来的了。虽然农村人舍不得喝羊汤，但附近这么多的村子，总还是有几个人吃的。我和爷爷在八仙桌上挤了两个位置，然后痴根度和我爷爷打过了招呼，嘴里叼着烟斗，眯着眼睛，摸索着把羊汤从大锅里舀进碗里，很多时候或许把汗水或者口水也掉进碗里的了，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也顾不得了，将就着喝吧。我还小，总是觉得羊汤太烫了，一个劲地在吹热气。我爷爷和其他喝汤的人，都是那种似乎约好的声调：“哧溜”一声，“呵”一声，仿佛交响曲一样。

我每次在喝羊汤的时候，总看见痴根度的大孙子在灶膛里烧火，小孙子把下巴搁在八仙桌的一角，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在喝汤。我有一种很骄傲且满足的心情，觉得他一定是馋了。想想也是的，当时的农村，哪能都给孙子吃呢？还指望卖羊汤赚钱呢。真所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到了如今，痴根度的两个孙子越过越富，我虽然不是很穷，但可能不如他们家的了。这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啊！

后来，痴根度年纪越来越大，儿子又不肯接手，就再也不开店了，到了冬天，便有别的地方人到狄家村上开了羊汤店。那已经是90年代前后了，我家开始变贫困的了，在记忆里，便再也没有去喝过羊汤。有一次，父亲出差回来，拿了十元钱，嘱咐我去卖半斤羊肉回来烧青菜。那时候的羊肉价格已经是二十元一斤了，而且吃羊肉、喝羊汤的人多得很。那个羊汤店老板不知道没听清还是不屑，拉长了脸，神情怪异地追问了一句：“半斤？”我羞红了脸，“嗯”了一声。老板便给我称了半斤羊肉，我扔下十元钱，飞也似的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时光荏苒，街镇上的羊汤店抑或有名为羊肉馆的，天还没冷起来，门口就停满了轿车，虽说如今羊肉是比较贵的，但貌似吃得起的人还是很多吧，几个人在羊汤店喝酒吃肉，动不动就要上千元的了。但总是听很多人说，怎么也吃不到过去的那种羊骚味了。

 我想不明白：是羊的品种变了，还是人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