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就如鱼和水的关系。珍爱土地如珍爱生命一般——在丈量土地时,为一寸地的得失而打得不可开交在农村是常有的事。而就在市场观念闯入农民的观念之后,这一切都悄悄地变了。
草绳成了值钱物
在通向村里的水泥大道旁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这群人在疯狂地争着割道路两旁枯萎了的茅草。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抢茅草,就为了节省自家的稻草。老朱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秋收刚过,每逢太阳出来,稻田里晒的都是稻草,稻子脱粒过后剩下的稻草可供正常的人家焚烧一年,甚至还有结余。稻草在农家人眼里根本不值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不值钱的稻草竟然也成为大家眼中的珍贵之物。
老朱今年花了五百元买了一台绞绳机,忙完了一天的活之后,就坐在机器前开始绞绳,别看他是位七十多岁的人,手还挺利索,跟着轮轴转动的速度同时向两个进草眼里放草。别看简单,稍不留神跟不上节奏就得停下来修补。老朱身旁整整齐齐地堆着几捆刚从地里抱回来的草,还微微泛着绿光,因此绞出来的草绳还泛着绿光。
从知道绞绳可以赚钱之后,老朱从不舍得烧稻草,家里烧的都是他从路旁割回来的茅草。在绞绳的时候还不停地跟身边帮忙的孙女说:“少放点草,只要一根。”
都是草坪惹得祸
在当地农民发现种植草坪比种植水稻和小麦还要赚钱的时候,周围部分土地就增加了一项赚钱的功用。在此之前,当地大部分土地是用来种植水稻和小麦,其余小部分是用来种植油菜和大豆等经济作物,丰收过后,所有的粮食主要供给自家人和牲口一年的饮食需要,实在吃不完的才会买。
在一年的夏收之后,村里有一户人家不是急着培植秧苗,而是弄了几大麻袋草洒到田里,他们开始试验着种植草坪。在村民在忙着培植秧苗、插秧的时候,那户人家仅用半天时间久弄好了他家的一亩三分地。之后,除了定时的几次休剪和捉虫,他们在秋收时节,已经买过三次草坪,每次买草坪只要全家人忙一天。算算收入,远远超过种植农作物。于是这样的做法在村里传播开来,村里大半的农田用来种植草坪。
在起草坪的时候,有一件东西凸显了他的价值,就是草绳。这件东西在以前根本用不上,自从种草坪的人家多起来,他们对草绳的需求就上涨了。一匝草绳有的时候可以卖到二三十块钱,于是村里又有像老朱一样靠绞绳赚钱的专业户了。
但在这样的绞绳户逐渐多起来的时候,草绳的价格又下降了。种植草坪的户主除了要求草绳的质量好,还要求草绳的价格低,跌到现在一匝草绳才值十块钱。
而向老朱这样技术娴熟的,一个晚上三个小时才能绞上一匝,算上电费、机器折旧费、稻草的成本,远远超过十块钱的交换价值了。但是还是有像老朱这样一群人在绞绳——就拿老朱的一句话来说:“稻草放在那边一分钱不值,绞成绳好歹还能换些钱来用用,有钱总比没钱强。”
家里多了只会下金鸡蛋的“老母鸡”
在老朱的观念里,钱远比土地值钱,像老朱一样的农民已经越来越认亲一个事实:手里的土地是一只“会下金鸡蛋的老母鸡”。
农田不再是种植粮食的工具了。今年春节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位安徽人,说是看中了村里的一部分土地,愿意以合适的价格承租用来养鸡。村里的一大帮人聚在一起很认真地讨论起这个问题。租田的价格是每亩每年700元,并另外补贴种子费、水利费,总共算先来大概一千多元一亩,总共租十五年。大伙掐指一算,似乎是很划算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十五年不用再种田,比种草坪还划算,没有任何风险。村里很多人都和那位安徽的养鸡户签下了十五年的合同。如今鸡舍已经全部建好,养殖户已经开始投入资金养起了鸡。
看着原来的土地上突然竖起的一间间养鸡的大棚,老朱心里怪怪的。这个时候,应该是下小麦种的时候了,不过今年再也不用四处去找产量高的种子了。可是种了一辈子田的老朱又说:“做什么都比当农民强,每逢丰收,总要把人累得半死不活,虽说现在种田不用交税,但治虫费越来越贵。而且现在的虫子都形成了免疫,打药水无法让秧苗不受害,导致收成越来越不好,收上来的米也越来越不好吃。看着那家种草坪的人家吃的是从超市里扛回来的又白又大的东北米、泰国米,真是羡慕啊。这样既不累又吃的好的日子谁不想过,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吃上。我在死之前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今年的秋收期明显比往年缩短了,比起往年长达半个月的忙期,村里的农民不知轻松了多少,就像脱了犁的老牛。早些年买回来用来屯粮的屯子太大了,用不上了,只好放在一边生锈。村里的老人突然变得格外爱惜自己剩下的土地,地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发呆。老朱实在受不了寂寞,就到镇上找了一个类似园丁的工作,从早上6点干到晚上5点,一天25块钱,活有的时候还挺累,但老朱干得乐意,绞好的绳也是卖给他工作的地方。
一辈子与土地为伴,土地突然没有了,他们觉得像是丢掉了什么——突然发现自己除了在种地的时候还能露两手,其他都没有什么兴趣。虽然现在吃的比以前好,休息得比以前多,但老是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痛。老朱不时地把收上来的稻子倒出来看看,晒晒,再收好放起来。这样的动作,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
村里的人开始讨厌鸡棚里的鸡,一到刮东南风,每家人家的窗户总是紧闭的——鸡屎的味道可以让人三天吃不下饭;不分昼夜的鸡叫扰得村民第二天无法安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想念自己的土地,想念拿镰刀割稻子的那种感觉。
这是钱带给他们的思念。
要变天了
市场经济就是这样潜入农村,从土地开始,让农民慢慢感到,他们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为了方便运鸡,村里修上了水泥路,折腾了几代人的石子路也要消失了。要致富,先修路,这是一场暴风骤雨前的预警号。
最近村里又流传着“村落变社区”的消息。说是这边要被开发了,大家要搬到镇上去居住了。也许用不了多久,老朱、老朱的儿子、老朱的孙子不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了吧,没有人会记得这片土地曾经养活了多少人吧。
中国宏观经济学会为国家发改委“十一五”规划做过一项研究表明:从土地资源条件看,如果到2030年中国的粮食进口规模保持在5000万吨,国内耕地的单产提高速度保持在改革开放以来的水平,则在目前的18亿亩耕地资源中,国家还可以拿出1.5亿亩来转移到非农产业发展,平均到25年中,每年约600万亩。非农产业的发展也在威胁着农民手里的土地。
另据国土资源部公布的数字,全国城市用地现在大概是5600万亩,相当于全国土地面积的0.3%;相比之下,农民占2.6亿亩,为城市现在所占用地的五倍。近年来,城市的土地不断被开发商买来建楼,所剩越来越少,有向农村扩张的趋势。也就是说农村的土地在未来可能被用来建楼。
在农民手里的土地引来更多人注意的时候,农民也意识到自己手里土地的价值,有些甚至已经开始行动,就像老朱所在村子的农民一样,懂得了资本的概念,学会了资本运作。
中国的农村的土地正经历着一场变革。
“要变天了。”老朱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
施鉴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