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见2007、9、8常州日报“文笔塔”副刊）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对海子以及别人对他的评论是很关注的，不仅是因为他的特殊的死，他的特殊的诗歌，他的少年天才，还因为我们是毗邻而居的人。海子家在安徽怀宁县，笔者老家是县级市桐城，两地都属于安庆市，怀宁桐城是相接壤的，在桐城喊一嗓子，怀宁人都能听见的，两地是鸡犬之声相闻的啊。
突然想到用“生死豪情”来给海子的一生定性，是当我认真地看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中国当代名诗人选集《海子》一书之后产生的感觉。很奇怪，一个人对生对死都具有非同一般的豪情，这是一种空前的幸福，也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所以年轻的海子很痛苦，或者说，他一直就在激动与悲伤当中煎熬着，最终以一种非常的手段来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言为心声，从海子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海子对生活是充满热情的。他在1985年元月写过这样一首诗《活在珍贵的人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我/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作为一个从贫苦的农村走出去的孩子，他爱这人间，爱这生活，他也一定知道自己不单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这一点，我想每一个跳出“农”门的人心里都清楚。对于海子来说，他的幸福，就是他整个家庭的幸福。他也一定知道，当他刚工作时给远在安徽的家里寄去60元钱时，那60元的份量，那60元的震撼，一定会让整个怀宁城都为之一颤。
海子对生是充满热切的期望的，他的牵挂很多，尤其是对他的母亲，他别有一番深情。1984到1986年之间，海子为他的母亲写了一组诗，其中有一首《雪》：“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那一只矮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妈妈的凳子/明天早上/霞光万道/我要看到你/妈妈，妈妈/你面朝谷仓/脚踏黄昏/我知道你日见衰老。”你想想，一个母亲坐在家乡的矮凳子想儿子，儿子知道这一切，儿子会是多么的幸福。当然，母亲想儿子，是亲情所致，但母亲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儿子此刻在想什么。儿子大了，儿子除了也在想着母亲，但同时，他还在想着自己的诗歌，自己的王位，自己的麦地和太阳等等。在海子的诗歌当中，最能表达他对生活的渴望的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海子的诗歌中，也许只有这一首是最明快最开朗最温暖的诗，对人世充满温情，对生活充满理想。
但是，综观海子的诗，他对死的热情始终存在。在他的诗当中，血、尸体、死亡、骨头、灵魂等词一直在字里行间飘荡着。海子生前的好友、诗人西川曾回顾说：“海子没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这或许是由于他的偏颇。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一个除了天才与诗歌便一无所有的人，一定是活在人生的另一种陷阱当中，其痛苦与绝望可想而知。海子的诗歌，时时与死亡相拥抱相接吻。我们知道，生命的终结都是死亡，不管你是天子还是贫民，但天才却过早地与死亡相携手。是天才觉得人世无可与之语呢，还是天妨英才？我不知。也许天才都是流星，只有在瞬间将生命发挥到极至，才会被世人长久地记住与缅怀。而普通如我辈，只会今天重复着昨天的日子。
在海子的诗中，他每一次笔涉死亡，都让我心惊。有时是直面对待死亡，有时甚至是在快乐与爱情中都想到死亡，这不能不让我说，也许，死亡才是他最终的幸福。1985年他就感觉“有时比泥土还要累”，“我以痛苦为生。”就在上文中提到的海子写给母亲的诗中，他说：“母亲你去休息吧/山坡上伏着安静的儿子/就像山腰安静的水/流着天空。”后来的事实就是这样，海子伏在山坡上，但他的母亲仍旧不能休息，除了一如既往要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外，还会时时地在心中悲伤地想着他的儿子。
海子对死亡有一种迷恋，他不仅写过赤裸裸的《死亡之诗》，上文我说过，就是在一些愉快的日子里，写愉快的诗歌的时候，他都想到死亡，例如1986年他写给恋人B的生日，就说“黄昏我梦见我的死亡，好像羊羔滚向西方——那太阳落下的地方。”他是将挽诗当作情诗来写，他的两位敏感的恋人都离他而去，也许，这不单是世俗的力量阻止了他们的结合，更重要的是对方在海子的诗中嗅出了什么，毕竟，现实的生活不需要那位一心要拥抱死亡的诗人。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的遗言中从容走向死亡。一个天才就这样悲壮地走了，他的生与死，他对生和死的豪情，也就在那隆隆的车轮与轨道的咬合声中达到了统一。人间少了一个天才，天堂从此多了一个诗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