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们和外公、父母还有表哥表姐表弟们一起搬进了古运河畔的一幢小楼房里。我们家住二楼。那是外公被管制后我们家唯一可以炫耀的喜事了。这要归功于当时在团市委工作的父亲。是父亲出面争取分配得来,当然我们也交出了属于我们家的私产。那幢楼里一共住了六户人家。我们家住东二楼,是那幢楼里阳光采风最好的一家。也是每年梅雨季节唯一不被运河涨潮洪水淹没的一家之一。 七十年代的邻里关系是简单而直率,热情而和睦的。就是发生了矛盾和争吵也都会在居委会的协调下很快得到解决。当时的居委会就像是政府的代言机构。我们楼下住着三家。东边的一家有七口人,祖孙三代。中间的一家女主人就是我们这一片的居委会主任。男主人是个复员军人。他们家比较简单,就两代人。二男一长女。长女很是懂事。从小就能帮着妈妈干家务。学习也很优秀。因为她比我们年长很多又很文静。我们反而并不亲近。出名的是这家的长男,叫明辉。那是个淘气又很会带头玩的角色。也许是秉承了他父亲的野性。玩起来不要命,自然不爱学习。因为是只比我们稍许大一些,于是就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头了。暑天炎日,每到夜幕降临,我们就会围坐在宽敞的场院里,躺在竹席上听他讲红军的故事。然后数着天上的星星,寻找着北斗星。大人们得空有时间了就会给我们讲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是最开心快乐的了。最恐怖的就是明辉到深夜我们快要入睡之时给我们讲的鬼怪故事了。讲着讲着还冷不丁地把拖鞋扔向空中,当我们一个个被下落的拖鞋吓得半死的时候。我们的睡意全没了,于是哭得哭,闹得闹,也总是会在大人的呵斥声中重新入睡。 西边的一家住着一位老红军。老红军老家是陕北的,解放军渡江后,来到常州娶了当地的姑娘结婚就留在了常州。老红军的身体很不好。平时基本上不在家。他们家有一儿两女。小女儿的歌唱得很好。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院子里吊嗓子。从小听着印象当中感觉很美。也许这也是我后来爱上音乐的缘由之一吧。他们家给我们的感觉如同谜一般,这也是我们这幢楼这个院子里唯一不太参与我们集体性交往的一家。女主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很漂亮也很野蛮,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老红军的声音。别说是让他给我们讲红军故事了。1976年的1月8日凌晨,我们尚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哭声。全幢楼都震憾了。惊醒之后,我们听出是楼下的老红军在痛哭,当然很快我们听到了哀乐。听大人讲才知道是周恩来总理去世了。之后的一年,我们便一直在听着老红军的哭声。直到八一年我离开家就读师范,之后再没见过这位老红军。听说他回了陕北老家,以后就老死在家乡了。又听说他在家乡原本有位发妻。我们楼下的是他的新夫人并没有与他同行。晚年他就是与他的发妻所生的大儿子同住,直到过世。很巧的是我们西边二楼还住着一位老红军。这位老红军可和蔼可亲多了。我们这些孩子便是经常躲到他们家去捉谜藏。因为他们家是这幢楼里最宽敞的。他家有一儿一女。比我们大,长女是领养的也很是文静而勤劳,老红军很喜欢她,可她的养母却只是偏爱她自己的儿子。儿子长得很是白净,戴着一副眼镜,我们这些小家伙也总是想方设法凑到他跟前去观看他那副眼镜。眼镜在当时也算是名贵的稀罕物了。他很爱读书,总是静静地一个人独处,并不和我们嬉闹,可也从不嫌我们闹。他总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们在他们家玩耍,然后照样可以静静地看他的书,给我们的感觉实在不像个男孩子而更像是一位大姑娘。和西二楼同住着的是一对农村夫妇。他们家只占一间房。是这幢楼里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一户。父母带着两个儿子。一年中大半年生活在农村,只是在梅雨和严冬季节进城呆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又举家回到农村,说是舍不得家里的地和工分。在城里他们也住不惯,开销太大。西一楼住着的是一位烈士家属。人口仅次于我们家。四女一儿加上老太太三孙子一孙女。是山东人,牺牲的是老太太的大儿子。从烈士像上看,长得待别英武。老太太很是坚强,就是与我们言语上交流不畅。她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她们家后屋有一小院子,通着我们上的小学,因为有一堵围墙拦着,我们只能绕道而行,上学也就十分钟的路,可我们这些小家伙往往不甘心走,偏偏挖空心思要去爬那围墙,看着我们这些不知轻重的小家伙,老太太先是开口训斥,看我们不怕,不得已就专门备上了一根很粗的木棍。只要一看到我们跑到墙根,就操起棍子赶我们。每次只要一看到她拿起木棍的影子,我们就吓得四处逃窜。后来我们这些小家伙终于懂得了老人的好意,也就不是那么怕她了。渐渐地我们爱上了她的小院子,因为里面长满了野菜野花。加上老太太时常会种上些番茄青菜黄瓜葡萄之类的蔬菜瓜果,我们更是爱之不舍,把那当作了我们的百草园。夏天在那捉蟋蟀,摘葡萄;春天采野花捕螳螂,蜜蜂蝴蝶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冬天更是在那玩起拔萝卜的游戏,带着小狗堆雪人打雪仗。倒是秋天,我们反而会忽略那宝地,因为满院的梧桐树会随着秋风吹落,散满整个院落,大人们每天都会安排我们去扫落叶,那金黄色的树叶带给我们的不是劳累,而是无穷的快乐。我们抓着各种树叶玩天女散花的游戏,男孩子更是拿着树叶来设计打仗的陷阱。耐心好时,我们也会在大孩子的指导下,寻拣出各式各样的树叶来做猫脸、做蝴蝶和其它各种小动物。冬天打雪仗是最让人难以忘情的事了。无论男孩女孩、大的小的全部参战,有时大人们也会分批参加。打得白雪纷飞,像是在下另外的一场雪。然后一起再把那洁白干净的雪堆成各种模样的雪人。大大小小的雪人,笑的雪人、哭的雪人、大鼻子的雪人、小嘴巴的雪人。萝卜是做鼻子的最佳物品,而扫雪的扫帚最后总是会被小雪人拿在手里。谁堆的雪人最好谁就能得到最好的鞭炮作为奖赏。每到过年的时候,我们院的大人们是必定要放鞭炮的。这是驱鬼送神喜迎新春的传统。如果说江南的春天是山花烂漫,美不胜收的季节的话,那么那时江南的冬天必定是白雪皑皑,梅松相贺,喜气热闹的最佳时节。过年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通宵欢聚。小孩子们更是美滋滋地换上大人们准备好的新衣服,走各家串各户,手里的塑料袋里一晃就装满了各式糖果糕点和红红的喜蛋。别看现在的人一天一换更新着时髦的衣服,却一定再也感受不到那一年才能穿上一次新衣服的感觉。这就是那个贫困年代的财富。过年对于每个人来讲,都是喜事,都是财富,都是永远盼望着的时刻。是大家辛苦一年有所报偿,有所得的时刻,无论多么困难的家庭,这个节日也都是要欢庆的。这是大家的节日,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富贫之差,这也是那个年代最值得称颂的一件事。所有的家庭都能在年底得到一年中最好的收获。我们家更是不例外。这是那个时代最最大的财富了。我们家的年货总是整个院子里最多的。因为每次过年前,我的爷爷叔叔们就会摇着船来到我们门口的大运河畔,送上秋收时的新米、面粉、大白菜大萝卜等等,然后大人就带着我们把平时积攒的煤球装到船上。每当那时我们这些孩子就会美滋滋地赖在船上不肯走。更是闹着要睡在船上。但每一次都不能如愿,因为深秋的寒冷,大人怕我们这些小家伙冻出病来,每次仍旧只是同来的爷爷叔叔们在船上过夜,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出发回航了。那是我们家在当时最引人羡慕的事情了。于是我们家的过年又比别人家更增添了一份喜气和财富。
剑虹 作者地址:常州市局前街187号 常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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